2012-05-26

暈倒

作者 王馨語

前兩天一個叫非你莫屬的電視招聘節目中,一個留法10年的海歸表現不佳,當場暈倒的事反響很大,有人對我說,“前輩,你來評評”,我沒動作,后來國內的母親發話,也讓我評評,沒辦法,只能亂說幾句了。事件挺火,我不復述過程,有需要的朋友請到網絡上找視頻或文字,很容易。



由于距離,很少看中國電視,更加沒有看過涉及到的這個節目,我的評論只建立在這個有爭議的視頻上。老辦法,我從當中各方面的言論中取出幾個情境來分別點評,這算是此文的結構。



=法語=



在當今這個社會里生活,光有名字沒有標簽是很苦惱的,我就沒有標簽,起碼沒有拿得出手的。別人問我“你是做什么的”的時候,我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心想,你要是去年問我,我可以跟你說我是摘蘋果的,前年問我我可以說我是刷碗工,可你今年問我我實在不知道怎么說。有時候我也會趕時髦,回一句,我是法文學術翻譯。然后對方很配合地驚訝,說“那你法語相當好了吧”,我說不啊,很爛。對方不解,我不解釋。



法文學術翻譯是個復合詞,至少可以分成三個詞,法文,學術,翻譯。我法文很爛,學術很隨便,翻譯很認真,合起來=我大致還能干這個活。我是個法文翻譯,但是我也許口語很差,我自己不會寫,而只會翻字典,在一個詞的不同意思間做選擇,等等。所以,法語好=屁話。



如果你說,我們說的法語好就是說的流利。OK,那么,留學不等于語言好。而且有些真正的語言職業,如翻譯(口筆),語言老師,語言學家,則幾乎沒有海歸的份。這是事實。原因?很簡單,要想法語好,要學,要練。理想的狀態下,我可以在法國學好經濟學,也學好法語。但是我沒學好法語,但是經濟學又畢業了,或者我法語很流利,但是我經濟學沒畢業。這都是大有人在的,不必驚訝。柏拉圖的兒子不見得是哲學家。



=留法學生,海龜=



無產階級清一色的時代過去了,今天的人不再分為無產階級和有產階級了。今天是釋放個性的時代,可是作為一個不違心的唯物主義者,我要說,別做夢了,硬件跟不上呀。為啥?因為形容詞不夠唄,就是在法語中,形容詞都不夠讓人釋放個性(所以大家都偷懶地用exceptionnel或sympathique),別說漢語了。然后人就根據有限的形容詞集結,例如留法學生,海龜。然后很自然地,大家就認為,留法學生應該是法國專家,法語好,等等。弄得我想大量采訪老總們,問問二奶是不是都夠二奶的標準。



我是二奶,因為都是這么叫的,但是我不見得夠“二奶”的標準,只是客觀條件有利于我達到這個標準。千萬不要自己把自己當一類人。所以,看了這個節目后,留法學生感覺自己被冒犯了,這實在沒有必要。我從沒有為吉林省的人不平過,怎么突然成了留法學生就要感覺自己進了人民公社了?



=法國和法語=



在法國,我學的最成功的語言是手語。法國與法語沒有必然關系,有一次我想當中文老師,被法國人拒絕了,說我中文不好,我欣然接受,因為他說的對。



留學的人在語言上有環境的優勢,但是同時也有心理上的損失,以為在法國,法語會自然磨出來,以為是中國人,漢語一定沒問題。



語言得學,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還記得你學會騎自行車的時候嗎,你密集地學了幾天,而且每天都很焦慮,有時候你還會夢到自己會騎了。你偶爾騎起來一次,堅持了2分鐘,結果當天晚上你在腦海里找平衡的感覺,很怕夜會貪污了你的新能力,結果第二天你還是忘了。學語言也是一樣啊,沒有這個密集的過程,在法國也是白搭。從某個方面說,國內法語專業的學生理應法語比海龜好。當然,這不是海龜不重視學語言的借口。



=學生還是學深=



我比較土。那一天,是我到法國的第二天,到法語學校報到的日子。我們一共大概有40人,在馬賽。為什么說我土呢,因為我第一次看到法國的時刻也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見到一個廣東人的時刻。他是負責安排我們住宿學校的人,口音很重,一見面就對我們說,你們都是學深嗎?



在法語學校注冊后,一個哥們對所有人問了一句,誰去大壩?我不認識他,但是我很好奇地問他,“馬賽有水庫嗎?”更可怕的是,居然沒有人嘲笑我!然后他又問了一句,誰要去買煙?后來我才知道,Tabac是煙店。



幾年后,我進入了一個愛感慨的時期,大多數留學生可能都會經歷。這時的人愛說,哎,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這時的人也愛回想,例如,“當初如果好好學,也不必出來了”,“剛來的時候要是換一下專業就好了”,“去英國就好了”,“好好學法語就好了”,等等。我想起了那個廣東人,想起了他的學深。是啊,生活就是學深,而不是學生。當我知道Vie=生活,Vivre(生活的動詞)是往Vie里塞東西,然后再知道現在分詞Vivant同生活沒有什么關系的時候,當我知道該把一切動詞分成動作和方式的時候,說實話,我的生活沒有壓力。因為生活是什么,生活不是我知不知道Tabac是煙店,而是我如何知道的。



=留學在語言方面的好處=



留學在語言方面的好處是能讓你既同母語又同學所的外語產生適當的距離,這是一切理性思考的基礎。凡是不對語言說,你跟我滾遠點的人,學了語言也是白學,留學也是白出走。



=經=

我第一次回國,家人朋友看見我就像看見了稀罕物,盡管我同他們分開了只有8個月,我就是在別的城市上大學,8個月的分別也是正常的。但是這次我是從法國回來的,那就不一樣了。宴席大擺,幾杯酒后,一位朋友提議讓我說兩句法語給大家聽聽,在場的父母似乎也有考驗的意思。我說也沒有環境,說啥呀。我終究是沒說,父母有點失望的神情。然后朋友心想,不說話,問幾個詞好了。然后他就問我,粑粑用法語怎么說,我說caca。大家聽了很滿足。



不要忘了,我們都是唐僧的后代!取經人的后代從外面回來總會被要求帶回來點什么,哪怕是屎。但是佛祖菩薩知道,經只值一個缽盂,真正值錢的是八十一難。所以,出國不出國的,最好都先看懂西游記。



=中國和法國=



中國和法國之間有差距嗎?



以前有,例如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差距。今天看綜合實力,法國在中國面前是個屁。但是差距現在還有,不同的是,差距已經從可量化發展到了不可量化了。以往的留學可以被叫做鍍金,但是今天的留學應該叫陶冶。今天的留學生,應該學的,學到了的,帶回去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是就是因為不值錢才無價。



中國是個copy大國,眾所周知。那么copy是什么,copy就是主體的自大,以為能徹底了解客體,復制出一模一樣的來。留學的人的學也是copy,技術檢查結果通過了之后有人會給你發個合格證,算是你copy成功了,然后你拿著合格證回去兜售(還有人直接兜售合格證)。



但是回想一下,古往今來,凡是在異域取得成就的人沒有一個是做copy工作的,沒有一個把自己當成主體,而是都把自己當成客體。而客體的倫理就是帶著自己的屬性和軟硬度有意識地“被影響”,“被加工”。



=所得=



常有人問我,你在國外那么久,得到了什么,你要家沒有家,要錢沒有錢 ...



面對這樣的問題其實我并不不好意思。回答有正反兩種方式,我常常用反的,也就是說在國外那么久我避開了什么,然后我說,哎呀,你想我少吃了多少次街邊燒烤,少喝了多少瓶啤酒,作為一個中國人,能把地溝油當成發生在火星上的事,這難道不是不幸中的萬幸嗎?



或者,我也可以正面回答,我說,這么多年下來,樣子不管,我會做起碼200樣菜。或者再好一點,我把“無罪假定”這樣的概念刻在了腦袋里,經得住一切考驗,絕對不虛偽,也就是說任你找千萬人倒在我面前,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說:“哎呀,你有沒有事呀”,而不是“你不是在演戲吧”。



=所得2=



今天有人叫我前輩,人生在世誰沒有前輩,我剛來的時候也遇到一個。我問他讀什么階段,他說Bac+5,我沒聽清,心想我問你讀什么階段你罵我巴嘎雅鹿干啥?后來我才知道,這是所謂的碩士。



這個術語就可以是一個不錯的所得。盡管在法國也分本科,碩士,博士文憑,但是最常用的還是Bac+幾,即高中會考后又順利地讀了幾年。我覺得這很文明。



好比我去采訪一個人,我說您是干什么的呀?兩種回答,他說我是公安局局長,或者他說我在公安系統中工作了10年。多少還是有點區別的吧?



=如何對待過去=



一切的罪惡都來自于人要睡覺,搞得過去成了松散的碎塊,搞得許多人感覺自己白活了。面對過去的最好方式就是把無意識變成有意識,把碎塊變成大碎塊。



例如,我在法國,曾經連續玩了半年魔獸世界。你可以說我不務正業,但是我覺得這半年我是真對得起我自己。我不但修煉了一個60級的法師,讓我將來能理解兒女的貪玩。我還從中學到了一些游戲語言,尤其是我還做了哲學思考。什么思考?就是月卡與小時卡的區別。真正把時間當金錢的地方,或者用時間換錢的地方是邪惡的地方,也玷污了時間,而且,免費更是用時間換金錢,更陰險。



再比如,我曾經連續兩年轉法國的圖書館,各種各樣的,由于圖書卡免費,我就瘋狂地借。很明顯,我只是拿回來看看書皮,幻想自己借書=看書,就有了知識。到我不能再欺騙自己的時候,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我開始記錄書名,我現在電腦里有一個文件,里面已有15000冊書的書名,都是我一本沒看的。做這件事,我估計共花掉整整3個月時間(按小時算),我覺得不吃虧。



=十年,32歲=



一日,家里實在是沒糧食了,翻翻冰箱,看到角落里有一罐蔬菜罐頭,豆角(留學的好處就是常常能真正地感受饑餓)。我要吃,卻不小心看到了保質期,某年12月3日。而當時已是12月7日。我還是打開了,一邊吃一邊亂想。三天前的晚上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如果是,那是什么事?12月3日半夜,這一根根的豆角會集體自殺了嗎?罐子上寫12月3日的依據是什么?



歷史學家說,越是強大的社會年齡的等級劃分越嚴格,因為社會要想良好地運轉要知道什么時候換人,什么時候淘汰人。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但是有一點還是要弄清楚,年齡是社會的潤滑油的條件是年齡永遠是別人的,一旦人把年齡當成是自己的,那整個社會里就沒有一個人是好人。例如,少年不能談愛情,那叫早戀,老年人不能談愛情,那就不正經,中年人不能談愛情,因為他們沒有愛情,年輕人可以談愛情吧,有人說了,那不叫愛情。



30生日那天,你難過得要命,好像從這一刻起,你也成了一根豆角。要是你就此進了垃圾堆,你知道你有多無辜嗎?這個世界要是二進制的呢?



留學的人,別忘了你干過什么。從你做留學的決定那一刻起,標記著你的就不是新生,而是決裂。與社會時間表的決裂,主動扔掉幾年用來學新的語言,新的文化,新的環境。從那一刻起,你就是不受社會歡迎的人,因為你干什么都比正常人晚了幾年。對待不遵守社會時間表的人,社會要比對待有犯罪前科的人還要無情。社會不允許你做時間的主人,但這也是你的價值所在。



=學歷=



碩士>學士?不,學士掌握了專業技能后早先進入就業市場,碩士多費幾年獲得兩個方向。博士>碩士?不,博士只是碩士擁有的兩個選擇中的一個。 博士>碩士成立好像只能以自殺作為指標。25歲的博士>35歲的博士?不,德布雷50來歲才交博士論文,然后就直接發表成書,然后賣了幾萬冊,或者說他先當了校長,然后再當博士。博士>小學學歷?更不對。我一個小說五年級退學的朋友已參與建設了10幾座大樓。



與年齡一樣,學歷是社會工具。看社會怎么用。在中國,學歷是拒絕的借口(專業也是),是把所謂類似的人疏導向一個地方的手段。相反,如果一個社會真的把經濟學當回事,那么它要承認,上學不是給自己上的,而是給社會上的,因此社會要補償晚進入就業市場的人。



對于中國這樣的國家,自費留學是民眾對國家的貢獻,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政策壓力都是大伙自行解除的,哪怕是走后門可能都是有利于國家的。社會如何對待這些人,尤其是如何對待出去了,失敗了的人(因為這是很可能的)?社會,你想想。想想你按什么評判失敗,又按什么把成功的人放到珠穆朗瑪。想想,就算真的有人徹底失敗,你該怎么做?



如果說自費留學與社會無關,那也行。那么,面對自費了,去了,沒學成的人,請社會閉嘴。別忘了,社會的責任是創造就業的,而不是罵失業者無能的。



=騙=



我聽說人有不少權利,但是沒有多少權力。騙算是一個。所謂權力就是無法阻止的東西。所以,你最多可以懲罰我騙人,但是卻無法阻止我騙,當你用意識形態灌輸給我所謂道德,讓我連騙人都不會了的時候,你比侵犯了我的權利還要可惡。



那個小伙子騙人沒騙人,我不知道,就算是騙了,那也是他的權力,我尊重它就像尊重我自己的謊言一樣,很神圣。但是我知道,節目中除了小伙子以外的其他人都騙人了。主持人的所謂正義,對打假的熱情是騙人的;女打手的專家資格是騙人的,她的法語還不如小伙子,這也證明了主持人或節目組或電視臺的謊言;老總們的招聘誠意也是假的。



關于權力,咱們是怎么說的來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那么涉及到騙,也是一樣,只有騙成和沒騙成之分。如果這里面能有什么道德,那就是騙成的別裝成圣人去踩沒騙成的,或者說,道德就是行業道德,這個行業,小到可以說“都是小偷,何必拆臺”,大到可以說“都是做人,相煎何急。



=簡歷=



簡歷就是水墨畫,張張帶水,各個意境。誰不美化過去?節目中當審判員的那些人,如果把他們的過去變成素描或寫實,恐怕也是慘不忍睹。再說,慘不忍睹又怎么了,按別人定的標準讓自己變的慘不忍睹,那是傻子。



而且藝術家已經告訴我們了,美不在于線條色彩,而在于結構和作者對未來的投射。我們常常自詡,說失敗是成功之母,而一當著人面,我們又虛偽地說,這娘們是我家保姆。



=水貨與水印=



最近聽說這樣一件事。一哥們在淘寶(你看這網站名字!)上買了一雙鞋,賣家寄出,他收到后發現該鞋是假貨,他不樂意,同賣家吵,威脅不付錢。賣家收不到錢,無奈,又給他寄了一雙,這次是真鞋。藍布,金絲龍紋,鞋底厚實軟和,為入殮上品。真正的壽鞋。



有一年我去學校領文憑,同去的還有5人。進了秘書處,就像進超市,不用什么法語,三個詞搞定(Bonjour, merci, au revoir),但是在說再見之前,我們6個不約而同,儀式般地雙手舉起文憑,朝著燈,望了(或者默哀了)三分鐘。秘書處的人感覺奇怪,問我們干什么,我們說要看看文憑后面水印的RF。現在回想,我們當時是懷疑教育部呢,還是懷疑自己的幾年學業?現在看,是懷疑自己,因為水印還在,我已成了水貨,學過什么早忘了。然后我就拿著這張帶水印,就像穿上了金絲龍紋的真鞋一樣去面見閻王。佛教管罪叫業,就業可不就是去見閻王嗎?可是真的不必吃這一套,死人不必用鞋來證明,就業也應該是輪回,是新生。沒有證件,閻王不知道我來自何方,怎么辦?若如此,閻王就也是個水貨。



=求職和招聘=



求職和招聘是人類學的千古疑難,科學技術解決不了的問題。



荊軻為什么有資格刺秦王?勇氣。荊軻為什么有勇氣?因為只有他愿意去。倘若有100個人愿意去,刺秦王的主辦方就可能放棄,就算不放棄,也不好選擇,就算選擇了,最后連進秦宮殿都懸。可惜,這種一個職位,一個應聘者,而且是適合這個職位的人的情況,是神話。



考驗?八戒遇到過,而且八戒一路過關,高老莊舉莊歡騰,真是賢婿啊。可好景不長,丑惡嘴臉是可以藏起來的,也是還會再露出來的。解雇,趕走。不知道做過天彭元帥夫人的人是否還能改嫁,我記得跟皇帝,總統,主席,首長有過什么的女人不是同死也是活殉葬。假設她改嫁了,幾年下來,我敢保證,她會后悔,因為八戒做別的不行,做丈夫姑爺是一流的。



經驗?荊軻要是沒死,要是還有人要刺什么人,遍天下招聘,荊軻交一份簡歷,簡單寫上幾個字:刺秦王,不成,生還,待業。這也就錄用了,只不過不是按殺手錄用的,而是按顧問。就好像節目里的女打手,她的過去也不好看,但是好歹她轉化了失敗。可指責的,就是她為啥容不得別人也這樣。



不管是求職還是招聘,都是一個主體面對多個客體,沒有捷徑,沒有萬能的鑰匙,一切考核都是扯蛋。兩邊都有這樣一個態度也就行了:干干試試。八戒連和尚都做得來,怕什么。



后來,這兩個人類學字眼被經濟沒收了。以至于你可以通過在搜索引擎上比較它倆的關鍵詞次數來評判經濟形勢,但是你千萬別被左右,作為主體,你是不隨形勢而變的。在求職招聘的問題上,做的比較成功的主體是諸葛亮,他的高明在于給你來了個折中,他不是求職,而是求招聘,這個求招聘可為大家廣為借鑒。只是有一天諸葛亮成了招聘者的時候,他也沒了主意。他要知人知面也知心,馬謖導致了重大生產事故,姜維干脆把企業干倒閉了,早早被亮在一邊后來干脆解雇的魏延也許能扭轉市場局面,可是老板說了,他腦袋后面一塊骨頭長的不好,有損企業形象。反過來再看看曹操和轉頭不轉身的司馬,成也司馬,亡也司馬。



=當婊子立牌坊=



聲明,我認為婊子的婊字應該是單人旁的,最好是在表上面加個寶字蓋!



本案涉及到的節目是啥?從結構上看,這個節目由電視臺(包括女打手),幾個老板,求職人員構成。所以,看看系統中的資源流動,你就知道,它壓根就不是個求職的節目,而是幾個企業和電視臺之間以另一種方式實現廣告業務。求職者只是出彩的道具。不要緊。



這樣一來,一位求職者暈倒,不管是真的還是演的,誰都可以指責他,就是電視臺不行。人家給你出了彩,你還在人家走后慷慨陳詞批評一番,這叫做當婊子立牌坊。沒錯,禿頭也不妨礙做婊子。



=電視節目=



在電視節目內部的小結構外還有一個大結構,這個大結構有節目和觀眾構成,主持人作為唯一一個可以以敘述者的身份盯著鏡頭講話的人,是節目和觀眾的橋梁。因此,主持人實際上就是小說的作者,他一方面要讓他的人物們說話,另一方面,他也要同觀眾說話。那么,凡是有一點文學評論修養的人都知道,作家除了讓人物說話之外,要盡量減少自己同讀者的直接對話,就算是同讀者說話也是通過描寫來間接進行的。到了主持人那里,很簡單,他要做的就是讓人物說話,沒有其他,就算是他做開場白或結束陳詞,也并非教導。



閉上眼睛,讓腦海里浮現一個畫面,這個畫面只有一個點會是清晰的。人的復數想象能力有限。一個站在講臺上教訓全班學生的老師,他實際上是把全班想象成了一個人。凡是教訓,對象總是一個人,不管你面對多少人。所以,中國大多數電視節目都是家長制的,它沒有考慮觀眾是復數的,不考慮觀眾的感受會有不同,它甚至怕你看出別的東西,所以主持人一個相當大的任務就成了引導觀眾,告訴大伙,我們這里是嚴肅的招聘節目啊,我們對假冒深惡痛絕啊,我們希望為祖國的就業市場作出貢獻啊,我們是貞潔的啊,如有人膽敢假冒,我們會代替觀眾拆穿他替大伙出氣啊等等。



或者說,在中國,道德的維持總是要靠犧牲一部分人。或者說,中國是一個放完屁瞅別人的地方。老祖宗說燈下黑,沒錯。



=最有名的社會學家=



如果我不知道涂爾干,布迪厄,怎么辦?Franchement, je m’en bats les couilles!



法國有套叢書叫Que sais-je?相當于中國的十萬個為什么。這套叢書里包含很多書,足夠擺滿一面墻。說來也巧,許多沒有文化的老板就喜歡買叢書來布置他們的辦公室,顯得有文化。沒錯,有些東西你要是知道了,你就有文化,有些東西你要是知道了,你就顯得有文化。這是人類的交流方式決定的。當你不知道一個地方的具體地址的時候,你說是在一個著名的商廈的斜對過。過去中國的電視廣告就是,原本是要告訴你哪里能治性病,這本身是挺有文化的事,但是最后不得不跟你說在市政府斜對過。在人與人已經有局限的格局外再加上一個有時間限制,有目的性的節目,那真就變成了濃縮版的土老板辦公室了,大家都甩大名號,就好像知道了也給自己臉上增顏色一樣。狗屁!當社會學被濃縮成涂爾干的名字的時候,我建議社會學研究研究為什么自己會被如此濃縮。



例如,我打開Twitter,找人,找法國新任總統,找到后點Follow,然后等一個月。然后別人問我是誰,干什么的時候,我說“我跟隨奧朗德已有一月”。眾人齊喊牛逼。我+奧朗德=牛逼。就是這么回事。要區分真牛逼和假牛逼,真牛逼在牛身上,深不深牛知道,假牛逼容易,合個影即可。



比如說蒙田,真牛逼,可人家問的是Que sais-je?而不是Est-ce que tu sais ...?當然,如果所有人都問自己知道什么,那么就沒有交流了。所以,你可以問人家知不知道涂爾干,但是如果人家回答不上來,或者說不知道的時候,你別撐開你天真的雙眼無邪地問“你怎么連這都不知道”,我最討厭這樣的人。小時候,遇到有自稱我們城市的所有地方他無所不知的同學的時候,我總會問他:OK,你知道我姥家在哪不?



=表現=



有一天,我當上了總統,或主席。工作人員來給我拍照片,我要求他拍的照片要表現我愛民如子。沒辦法,他四處找來幾個很少吃肉但是還能笑得出來的人,給我們拍個合照了事,照片中表現出這些人看我就像看到了豬頭肉一樣的神情,而我也表演出很愿意貢獻脂肪的樣子。成了。



可這是湊合。民是表現不出來的,留學中學到的真正的東西也是一樣,甚至表現性缺失也許就是事物價值的標志。



有些事真的讓我覺得萬事萬物背后總有一定的東西,以至于當我找到或以為找到這一定的東西時,我可以用它去分析一切放生在某個地方的事。比如說,西游記那本書挺好,西游記的電視劇也很好。等到西游記劇組腰包充實了以后拍的西游記續集,你看,連接故事的線從原來的81難變成了表現81難,也就是唐僧師徒把取經經歷講給皇上。只是我們要知道,就算唐僧的口才能讓皇上身臨其境,那也是誰經歷過誰真知道。



=真蠢不露相=



我天性邪惡,我想知道,這個節目中的三個方面那個最蠢?主持人挨罵,可是他節目被炒了一番,女打手被罵,可以他微博粉絲可能增加了幾千,小伙遭質疑,但也獲得了同情。我們說了,這個節目的性質不是求職招聘,而是電視臺和一些企業用不同的方式實現廣告業務。所以說,最蠢的,是坐在龍椅上的老板,而且是一個比一個蠢!哎呀呀,對于我這種受得了壞,受不了蠢的人來說,我真想高喊,股東老總寧有種乎?



為什么就不亮燈雇用這小伙?人家開場的時候說了,表演的工作也行。如果你覺得人家暈倒是表演,那人家像你證實了人家的能力啊!如果你覺得人家真暈倒了,你完全可以亮燈,然后主持人問你為什么,你慷慨陳詞,說,應該給所有人一次機會,有暈倒的能力的人一定不是壞人 ... 亂七八糟說一堆,觀眾鼓掌,小伙感激,反正工資也就3000,一個月后解雇了,中國政府也不管,你自己成了圣人,你企業的大名遠播。



在一個眼瞅著誰都不得好的場面中,沒有人敢于獲勝!蠢。或者說,全都是要玩媒體的,可是誰都不會玩,包括主持人。



=混了10年?=



人們常說的混日子也是虛假的概念,至少它很模糊。混是不存在的,或者說混不是罪。混日子,日子也不是白過的。用精神分析學的話說,區別在于“不混日子”的人過的日子是有意識的,而“混日子”的人的生活經歷大多直接進入無意識。弗洛伊德會說,這差別不大。



有意識的人主動拿著文憑,法語能力,專業知識放在雇主面前,說我這些值每月1萬。無意識的,也就是混的人拿不出來,感覺悲哀。但是10年后,他突然聽兒子說喜歡他做的飯,或者兒子說她這個媽媽開明。或者你幾十年都知道開門先讓別人走,各種場合都說謝謝。或者你說話很有邏輯,或者你的身體沒有潛在危險。盡管這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當然,這些東西也是考試,面試,上節目都無法揭示出來的。



=狀元=



話說起來難聽,但是我們所有人都曾經是精子,換句話說,我們都是從那根管里出來的。當我們抱怨生活艱難,命運不佳的時候,我們可曾想過其他都有可能變成人的精子,尤其是同我們一起的那幾百萬個?它們有的陣亡在套里,有的犧牲在墻上,有的被肢解在嘴里,有的粘在了內褲上。這些險惡我們都躲過了,而且,就是在我們同一批的那幾百萬個精子中,我們也都是名列第一名。沒錯,有中考狀元,但是別忘了,我們都曾經是中標的狀元。道德要求我們尊重一切人的時候,我們發現有些人可能因為經濟等原因不值得尊重,但是我們還是要尊重,就是因為在每個人的起源神話中,我們都在各自的陣地上勝出了。



小伙子離開節目現場,接受采訪,他最后說了一句,你知道我的一生有多悲哀嗎?



這問題問的好,可能許多留過學沒留過學的人都曾經問過這樣的問題。但是有一點要搞清楚,那就是主體(勝利者)沒有悲哀,悲哀永遠是跨主體的。別人的年輕,別人更好的文憑,別人的薪水,別人的法語好,別人的一切才是我悲哀的源泉,如果我做回自己,我沒有任何悲哀。



=暈倒=



寫了這么長,這是要干啥呀?說到底,這些還不都是對自己說的。只是,如果我參加那個節目,我無法現場直播這么些東西。暈倒就是失去知覺,除了身體知覺,還有精神知覺,那么這樣來看,還有人不是暈著的嗎?到底事誰暈倒了?還是大家從來就沒有起來過?



人生是一種經濟,活著花時間,思考自己的生活同樣花時間,我用半個小時想了這些東西,沒賺一分錢,我可以對我自己說,這不是損失,但是為了讓它成為收益,我又用了一個小時把他寫出來,放在那,誰愛看誰看,我把思考變成生活,損失便減少了一半。如果有可能,我是不會求職的,我對我的要求是,je pense, je suis, et je suis là。